最近的美国和国际经济形势、俄乌战争及带来的国际格局的震动，有不少文章在讨论、猜测美元将失去世界第一主导货币地位，更有不少中国学者也在探讨人民币国际化，未来有可能取代美元作为国际主要货币。

为什么美元能成为国际上通用的货币？美元霸权是怎么形成的？

美元成为国际居于霸权地位的货币是个历史过程。

美国GDP1895年超越英国成为世界第一，但当时的全球统治地位的还是英国和法国，货币是英镑为主。

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后，国际贸易进行大受影响，致使各国在将其货币兑换黄金时，发生困难，造成金本位制度崩溃。1929年发生世界性的经济萧条，接着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二战期间，美国本土离战区较远没有受到波及，在初期还和各国保持贸易关系，别人打仗他挣钱，大量黄金到了美国来购买战争物资。所以二战是打残了欧洲强国，大批科技人员、资金（黄金）都跑到美国，而且战争的旺盛需要让美国工业迅速扩张，形成了强大的生产能力，从这个角度说，美国在二战中是获利最大的国家之一。

为了重建国际货币秩序，恢复国际贸易的自由进行，在二战尾声的时候，44个国家的代表1944年7月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布雷顿森林公园召开联合国和盟国货币金融会议，通过了《联合国货币金融协议最后决议书》、《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定》和《国际复兴开发银行协定》两个附件，总称《布雷顿森林协定》，就货币的兑换、国际收支的调节、国际储备资产的构成等问题，共同作出的安排所确定的规则、采取之措施及相应组织机构形式等做出了规定。

这个协定奠定了二战后国际金融秩序的基本格局，而且鉴于美国的经济实力，给了美国一个优势地位：由美国政府领导盟国共同成立国际货币基金（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IMF）与国际复兴暨开发银行（International Bank for Re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IBRD，即后来的世界银行）两大机构，来执行战后的重建与发展计划，且这两大国际金融组织也提供了黄金与美元之间的固定汇率，由此奠定了美元与黄金挂钩的、世界性货币的地位。

随着美国通过马歇尔计划向整个欧洲提供了重建资金、设备等，让美元迈出了走向全球的重要一步，整个欧洲的经济搞活了，但美元也全面进入了欧洲。拿下了欧洲以后，也在欧洲建立了美国境外最大的美元交易市场，同时也让欧洲国家依赖上了美元。

美国华盛顿美联储大楼

1973年，美国利用强大的军事实力、情报能力与中东主要的产油国沙特签订了一份协议，这份协议主要的内容就是说：沙特出口石油将用美元来计价和结算，美元直接和石油挂钩，逐步的在国际上一些大宗商品的计价和结算方式，都使用上了美元，当时除了卢布，没有其它货币有那么大的稳定的供应量和保值能力。

石油与美元挂钩联系要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初，美元发行量增加的后面没有足够的黄金支撑，布林顿森林体系崩塌，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使美元与黄金脱钩后，在1974年与沙特达成了一项协议，沙特阿拉伯将以美元为石油销售货币，这不仅扩大了美元的流动性，还将用这些美元购买美国债务和产品（可参考戴维·斯皮罗在《美国霸权的隐藏之手》中描述了沙特阿拉伯如何说服其他欧佩克国家以美元计价，而不是以一篮子不同的货币计价），增加收益和安全感。作为回报，美国保证沙特在中东地区特殊地位，政权的稳定和沙特购买的美国国债的安全性。

冷战后，美国的GDP目前仍然是世界第一，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仍然是全球唯一的政治和军事超级大国，各方面的实力在全球都是第一，美元霸权地位尽管再未改变，到目前还是无法撼动。

全球最大的经济、政治、军事实力做依托，全球最大市场的吸引力，全球完善的交易市场，就这样形成了完整的美元国际霸主地位。

“美元失去国际货币主导地位”的缘由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大家讨论这个问题也不是毫无依据、杞人忧天。

正是因为成为全球的唯一霸主，美国的行为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利用美元的地位薅全世界的羊毛、割全世界的韭菜，导致很多国家的愤怒，纷纷去美元，实现交易和储存货币多元化。例如俄罗斯、印度、伊朗、中国、沙特、土耳其，等等。

根据IMF的官方外汇储备货币构成（COFER）调查，2020年第四季度，各国央行持有的美元储备的比例下降至59%，创25年来的最低水平。一些分析人士指出，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各国央行在国际交易中使用的其他货币对美元形成竞争，美元在全球经济中的作用正在下降。

除了上述原因之外，还有：

1、美国近二十年来经济增速下滑、债务迅速上升。

到2021年底，美国债务规模突破30万亿美元大关。而其GDP为23万亿美元，也就是说债务占GDP比重高达130%。

截至2021年12月，美国的通货膨胀率（美国消费价格指数CPI）已达到7%（比2021年1月上升了5.6个百分点），到2022年5月，通货膨胀率达到8.5%，再创历史新高。

2、美国经济增长缺乏动力

经济增长一般靠投资、国际贸易和国内消费。

美国政治体制决定了，政府投资相对较少，拜登费了很大力气才通过了历史上少有的1万亿美元的基建法案；企业在美国国内投资金额有限、微乎其微，因为美国已经不大适合大规模的制造业投资了；故而只能依靠消费了，美国的经济的结构是80%来自第三产业，第三产业里也主要看消费。

所以，一旦国际出现动荡、国内政治形势不稳、利率出现变化等等，都会影响到消费，那么美国的经济增长就会出现困难。

2021、2022年美国经济数字看起来还不那么难看，最主要的是政府印钞发补贴，很多人得到白来的补贴就转而消费。

3、美国国内政治变化导致对外政策变化无常

从2000年9.11开始，到2008年金融危机，再到特朗普反自由贸易、四处开打贸易战，我们还看到奥巴马、特朗普和拜登的政策变化，美国让不少国家感到担忧，对美国经济慢慢失去信心，所以看到美国已经30多万亿美元的国债了，但还是在不断印钞，大家对美元的地位和信任度产生疑问也是正常的。

从2008年以来的美国三位总统，依赖自己手里的金融霸权、市场规模和国际话语权，动不动就拿贸易或人权等制裁这个、制裁那个（奥巴马时期对外制裁行动少于特朗普和拜登时期，但已经也不少了），让世界多国也对美国的政策连续性、稳定性产生怀疑。

与此同时，不少的国家在政治和经济上开始崛起，越来越多的国家不断被美国割韭菜、制裁后，开始敢于说不，开始分散自己的风险，增加了欧元、黄金和人民币等加入外汇储备。

4、中国企业走出去投资全球，经济贸易覆盖全球，引发各种猜想

截至2020年底，中国有2.8万家企业在国 (境) 外共设立4.5万家企业，分布在全球189 个国家和地区，截至2020年末境外企业资产总额达到7.9万亿美元，对外直接投资累计达到2.58066万亿美元。

2019 年，中国的外贸总额为 45665.24 亿美元，是世界上最大贸易国和全球130多个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

2020年中国负债规模大概为70.4万亿元人民币，而GDP为105万亿元人民币，负债率约67.1%，远远低于美国、日本等西方国家。

中国经济增长虽然近些年有所下降，但依然可保持在5-6%，甚至到7%，远远高于美国的2%左右的增长率。

随着经济发展，人民币也开始逐步走向国际，特别是不少国家和中国签订了货币互换协议，截至 2020 年底，人民币货币互换的有效协议为 30 份，总金额为 3.6 万亿元人民币。

还有一些国家因为也需要从中国进口物资，避免美元汇率影响就直接用人民币结算，人民币在国际市场上的流通量、被储存量也不断增加。2020 年，人民币跨境收付金额较快增长，银行代客人民币跨境收付金额合计为 28.39 万亿元，同比增长44.3%，收付金额创历史新高。

2021 年一季度，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官方外汇储备货币构成中人民币排在第五位，人民币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占比为 2.5%，较 2016 年人民币刚加入特别提款权（SDR）篮子时上升 1.4 个百分点。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的2021年人民币国际化研究报告指出，人民币全球外汇储备规模从2016 年的902.9 亿美元增至 2020 年的 2675.2 亿美元，实现了连续十个季度增长。目前已有 75 个国家和地区将人民币纳入外汇储备。

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2022年2月发布的报告显示，2021年12月人民币国际支付份额由11月的2.14%升至2.70%，美元、欧元、英镑分别以40.51%、36.65%、5.89%的占比位居前三位。日元占比降至2.58%。

截至 2021 年 6 月末，境外主体持有境内人民币股票、债券、贷款及存款等金融资产金额合计为10.26万亿元，同比增长 42.8%。

所以，人民币是进展很快，但数量依然很小。全球贸易中随着我们的对外贸易数量日益增多，货币稳定性越来越强，人民币被接受和使用的数量还将进一步扩大。

5、俄乌战争美国对俄罗斯的大规模制裁造成国际金融的恐慌

美国和欧洲这次对俄罗斯的制裁范围十分广泛，甚至包括了主权基金、央行、私人资产等。这看起来是对俄罗斯经济和金融造成很大的麻烦（但普京总统化解了这个问题），但最重要的是传递出来的信息让世界投资者感到后背发凉：即使是在美国、瑞士这样具有强制性的保护私有财产法律的国家，国家资产、个人财产也不会受到任何的法律保护，不仅仅是在美国，而且是美元的资产都有风险。那么，后续的动作就是变卖美元资产为黄金或其它货币，从美国银行转移走。

这样对美元的信任度的下降，是对美元根本上的打击。

6、数字货币、虚拟货币的兴起，使得货币交易和管理有了新方式，增加了去美元的可能性。

美元会失去国际主导货币地位吗？

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政治学和公共事务教授、欧洲研究主任马克·科皮洛维奇认为，关于美元灭亡的可怕预测已经出现了50年，其历史可以追溯到至少1971年，当时美国前总统理查德·尼克松结束了美元与黄金之间的兑换。

此外，当美国总统乔·拜登上任时，当新冠大流行蔓延时，当美国对占领克里米亚的俄罗斯实施制裁时，当2009年金融危机以及现在的乌克兰战争爆发时，美元失去主导地位的猜测从未停止，但美元并没有失去储备货币的地位。

他给出的结论是：美元仍然是全球储备货币，其地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稳固，并将持续多年。

他的理由是：

1、公众客观原因。 在发生重大变化、危机、战争和灾难时，大家的普遍担心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很容易产生这种猜测，也容易很快地蔓延开来。但另一方面，人们的恐慌心理作用下，又往往去选择一个看起来更保险、稳固的货币，而美元是诸多货币中目前还是最有保障的币种。所以，现在美元作为全球主要储备货币的地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稳固，并且在新冠病毒大流行和经济危机之后变得更加根深蒂固。

2、储备货币的背后国家实力和政府信誉。储备货币是政府、中央银行和私人机构大规模持有的用于进行国际贸易和金融交易的货币，如美元、欧元、日元、瑞士法郎、英镑、加元、澳元和人民币等，是国家和政府特有的特权。

他认为，美元不仅是全球储备货币，还是占主导地位的全球储备货币。2019年，美元在全球政府或央行官方外汇储备中占62%，欧元位居第二，占20%，日元位居第三，占5%，英镑占4.5%，包括人民币在内的所有其他货币均不足2%。

国际清算银行2020年的报告记录了美元在多个方面的主导地位。几乎一半的跨境银行贷款以美元计价，只有三分之一以欧元计价，其他货币贷款占比不到20%。在全球经济领域，如债券、使用SWIFT系统的发票和付款，美元的主导地位仅低一点。此外，在近90%的外汇交易中，交易一侧涉及美元。

3、美国经济规模、国内完善金融市场和法律，保障美元统治地位还能保持相当长的时间

美元悲观主义者忽视了美元主导地位厚重而坚实的基础，例如美国经济的规模、深厚而无与伦比的私人金融市场以及美国对产权的强有力保护，因为美国远比欧盟、中国或日本更愿意在全球金融危机中充当最后贷款人，而等级网络结构在全球货币和金融体系中根深蒂固。

他说，没有其他国家享有这些优势，也没有其他货币愿意担任这些角色，欧盟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但欧元区既不是金融联盟，也不是政治联盟，背后没有强大的一个政府背书，故而这使得很难让人信赖欧元。

中国正在崛起，人民币正在慢慢成为全球储备货币，但中国仍然缺乏深厚和流动性强的私人金融市场，资本不允许自由流动，中国体制也不会接受挑战美元、欧元那样的相配套的必要政治经济监督和公开化。

美元可能会失去其作为全球主要储备货币的核心作用的那一天，但不是在今天，甚至不是在这十年，很可能不会是在本世纪，除非欧盟成为真正的金融和政治联盟，或者中国发展出一个自由、负责任的政府和更发达的私人金融市场，最终接受资本流动的自由流动，不过这两种情况似乎都不太可能很快发生。

另外，美国多年建立起来的美元交易的管理模式对遏制恐怖主义、不法交易、受贿洗钱、毒品买卖等起到了重要作用。

世界可以没有主导的、公认的货币吗？

不行！

1、全球大市场，全球的经济贸易活动等等，需要一个全球公认的金融和金融体系。

如果说美国利用美元做了那么多服务美国利益的事，那么美国也承担着作为全球最后贷款人的责任，也就是说保障全球资金的供应量和流动性，充当着全球央行的某些功能。这对很多国家和国际经济贸易也是十分重要的。

美联储在制定美国货币政策方面是独立的，但它也非常重视国会的敏感反应，也会向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供资金。

例如当国际性灾难出现的时候，例如最近的新冠疫情，美国利用发钞拯救自己的经济，同时这些货币通过各种方式流通到其它国家，他国的经济就有了起色；再如2020年3月底，美联储大幅增加对外国央行的美元供应。为此，它与包括新加坡、韩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英国、欧元区、日本、加拿大和瑞士达成协议，美联储还允许更多的国家暂时将美国国债兑换成美元。

美国不断发钞，但美元指数依然坚挺，因为世界市场需要美元的周转和增加流动性。特别是在紧急情况下，灾难来临的时候。一个城市燃起了熊熊大火，没人争论哪种消防车驶向现场，也没时间想水管和消火栓是否合适，救急要紧。这点我们中国的体会比较小。

这些举措告诉了我们全球金融体系的脆弱性，世界上很多国家对美元的依赖美元，对美国救援的依赖。

所以，尽管“美国正在衰落”的说法颇具吸引力，但世界几乎别无选择，没有一个国家的货币能有美元这样的信誉和保障能力。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伊桑·伊尔泽茨基、世界银行的卡门·莱因哈特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首席经济学家、哈佛大学经济学和公共政策教授肯尼思·罗戈夫2019年在一篇论文中写道：“尽管人们普遍预测世界将朝更加多极化的方向发展，但美元仍然是迄今为止最重要的锚定货币。”

2、国际金融是全球经济活动背后的支撑，每天全球发生大量的金融领域自己的交易活动，大家必须在一个相对一致的体系、制度规则里运行，也需要一个大家公认的、稳定的货币进行计算、计价、交易，等等

3、再有是很实际的应用，就是在国际经济贸易中，全世界大大小小200来个国家，那么多货币，每天市场在变化，而每天有那么多的交易在进行，如果没有了一个标准的货币衡量市场价格、各种物资的价格，那么大家怎么完成交易？扛着麻包易货？还是扛着黄金一手钱一手货？

世界格局一旦形成想打破规则很难很难，所以去美元化这条路很困难，但是也一定能够完成。

人民币可能替换美元的位置吗?

如上所述，美元在短期内是无法终结的，只有可能逐步地被削弱。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目前，世界外汇储备中只有2.48%是人民币，而美元的比例依然高达55%（其余为欧元、日元、英镑等）。人民币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占比依然很小，距离美元、欧元还有很大的空间。未来中国经济总量有超越美国的可能性，人民币也有取代美元霸主的潜质。但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道路很漫长，而且这条路任重道远。

国际主导货币需要：

（1）可自由兑换：相对稳定的汇率下，在全世界可自由兑换；

（2）透明公开、可预期的经济、财政、金融和国内、国际政治政策，特别是货币发行量等。我们经常看到媒体报道美联储要加息、要缩表，美财政预算，等等；

（3）充分、充足的国际流动性，满足国际经济贸易、储备等需要。例如2019年中国自沙特进口贸易额542.6亿美元，主要进口产品为原油，按500亿美元计算，中国就要付出约3300亿人民币。按2021年中国进口石油的数量和70美元一桶的均价计算，中国支付15600亿人民币，也就是说或者这些石油出口国或进口差不多价值的中国商品，或者部分进口部分掌握人民币现钞，那是他们的自由，那么我们就要有这样数量的人民币供应；

（4）方便便捷、规范有序的交易市场，同时还要有强有力的监管措施、手段和打击相关违法行为的能力；

（5）相关的金融产品，人民币持有人提供保值和增值服务。例如现在的美债，一方面是吸收了大量外国资金，也经常用来撸羊毛和割韭菜，但同时也是持有美元储备的很多国家、机构和个人投资的产品。美国国债到目前看信誉还算良好，从未出现过信誉问题。

所以，我们看，人民币距离这些基本要求还有不小的距离，建立起全球的这样一个系统是需要大量的工作、影响力和时间的。